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试探爱意

宋雁书 著

其他类型连载

元毅辰在家休息一天便去上朝了,陛下龙颜大悦,夸赞不少,封赏却少得可怜。倒是我莫名其妙得了个诰命。妙樱也带回了好消息,西郊的地虽然有不少人看上,但耐不住我财大气粗,以超两成的价格拿下了。

主角:宋雁书陆渊沈归迟   更新:2023-02-10 11:42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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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宋雁书陆渊沈归迟的其他类型小说《试探爱意》,由网络作家“宋雁书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元毅辰在家休息一天便去上朝了,陛下龙颜大悦,夸赞不少,封赏却少得可怜。倒是我莫名其妙得了个诰命。妙樱也带回了好消息,西郊的地虽然有不少人看上,但耐不住我财大气粗,以超两成的价格拿下了。

《试探爱意》精彩片段

元毅辰在家休息一天便去上朝了,陛下龙颜大悦,夸赞不少,封赏却少得可怜。

倒是我莫名其妙得了个诰命。

妙樱也带回了好消息,西郊的地虽然有不少人看上,但耐不住我财大气粗,以超两成的价格拿下了。

眼下正是播种的季节,西郊的地只有一半是田地,另一半荒着,实在浪费。

作为商人,自然要最大程度地利用资源,拨动着金算盘,稍作合计,又拿出一沓银票,「另一半的地用来盖酒楼和客栈,修一条路,直通到西山山顶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」

这是我出嫁前的见闻,那是在江南,一位姑娘在山脚下开了酒楼与客栈,美其名曰「农家乐」。开始时所有人都笑话她,觉得她铁定赔得血本无归。

可当客栈建成后,恰逢满山桃花盛开,游人络绎不绝,她的酒楼生意火爆,赚得盆满钵满。

妙樱也见识过,自然懂得,她眼睛一亮,提议道:「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,不怕贵,就怕不够贵。不如咱们就学玥姑娘,弄那个什么会员制,花钱越多等级越高,到时肯定有傻子大把花钱。」

我赞许得摸了摸她的头,不愧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,就是心善,不赚穷人的钱。

我将这件事交给妙樱,她最懂其中的门道,虽然年纪尚小,手段却是不俗。

正想着白花花的银子即将进入我的口袋,突然有丫鬟前来禀告,谢姑娘来了。

柔儿本名谢柔,边境的农家女,时常受战火波及,食不果腹。

不过她运气好,遇见了元毅辰,一步升天。

我对她倒没什么意见,从前在生意场上,各种妖魔鬼怪见多了,下限也变低了不少。

她来找我,依旧一副羞答答的样子,还未开口,脸先红了。

「柔儿姑娘,有话不妨直说。」我手中把玩着金算盘,算盘珠当当作响。

这是纯金打造的算盘,小且精致,是十岁那年父亲送我的生辰礼。

谢柔看着算盘,眼中闪着奇异的光,「姐姐,夫君让我来找你商量……过门的事,你知道的,拖久了我身体不方便。」

说完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。

我一愣,娶个妾而已,还要大操大办不成?

可见谢柔的表情,似乎元毅辰就是此意。

我无语半晌,扶着额头,为难道:「柔儿姑娘,府里还是母亲在当家,你找我也没用啊。」

这我是真的没骗她,元府大大小小的事,全是老夫人做主,我算哪根葱?

要不是钱多,只怕是早就被扫地出门了。

谢柔低下了头,不知在盘算什么,而后突然起身,有些冷淡道:「那柔儿就不打扰姐姐了。」

她身旁的丫鬟连忙扶着她,像是她腿脚不好似的。

我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直到晚上,元毅辰来到画霜院兴师问罪,说是谢柔从我这回去后就开始肚子疼,险些小产。

他认定,是我妒忌谢柔,想要伤害她的孩子。

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,锅从天上来,我一整个下午都在看账本,哪来的时间去害她?

「夫君,你便如此不相信妾身?」

他一脸嫌恶,恨恨道:「沈怀妆,要是柔儿出事,我不会放过你。」

我心中一冷,笑道:「夫君既认定妾身蛇蝎心肠,那便一别两宽,就此和离吧。」



我与元毅辰的婚事本就是个错误,可以说,我们本无缘,全靠我爹花钱。

承安公去世得早,在元毅辰崛起之前,元家已经没落,只剩下一个虚爵和一副空壳子。

而我爹,觉得元毅辰年少上进,人又孝顺,将来必定是个好丈夫,于是拼命朝他身上砸钱。

陛下命他镇守边疆,粮草不够,我爹送;棉衣不暖,我爹送。若不是不能私造兵器,只怕我爹还能送去刀剑。

也因如此,老夫人才会低下她高贵的头颅,答应了我与元毅辰的婚事。

只是我爹千算万算,肯定没有想到,元毅辰确实是个好丈夫,只不过不是我的罢了。

自我说了和离,元毅辰再没踏足过画霜院,我也乐得清闲。

要说我有多难过,那倒不至于,毕竟我与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,更别说什么夫妻之实。

眼下他忙着娶他的心上人,哪里还有闲工夫管我。

元府一片喜气,大红的绸花挂得到处都是,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准备娶妻。

元毅辰不忍心谢柔受委屈,样样都要最好的,瓷器要定窑的,家具要黄花梨的,嫁衣的花纹更是用金线来绣。

与正妻成婚时都没有的排场,这次全部都被安排上,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偏宠小妾。

我拨着金算盘,忍不住赞叹,当初娶我时,元家哭穷,一切从简,总共花费不到两千两。

而今看来是发达了,娶个妾至少花费五万两。

我在府中散步时,不巧又遇到她谢柔,此时她气色好了不少,京城的风水就是养人!

她肚子似乎变大了些许,脸上有几分得意:「姐姐,柔儿的婚事多亏了姐姐操持,柔儿在此谢过姐姐。」

我连忙否认:「你的婚事都是母亲和夫君准备的,我可半点没插手。」

我若是不撇清关系,万一到时出了事,那必定又是我的责任。

想到上次吃的亏,我又默默后退三丈远,生怕她碰瓷。

谢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,转而生硬地转移话题,温柔地抚摸着肚子:「夫君说,待我生下世子,便抬我做平妻,他还担心姐姐不答应,但我知道姐姐不是那样善妒的女人。」

我脸色骤然变冷,从前他们作妖,我可以容忍,毕竟只是个妾,任凭他再怎么宠爱,也翻不出什么浪。

宠妾灭妻的罪名,只要御史参一本,足够让元毅辰失去圣心。

当今陛下乃是嫡子,当初险些被庶子夺了皇位,若不是胞弟明王誓死相助,只怕此时龙椅上已经另有他人,因此他最为厌恶朝臣宠妾灭妻。

平妻也好,说到底依旧是妾,不过说起来动听了那么一点。

可谢柔说,待她生下世子……

原来她的孩子还没出生,元毅辰便已决定立它为世子。

嫡妻还没死呢,就打算好立庶子为世子。

难不成是觉得我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?

罢了,反正我本来也不想和他生孩子。这两年的时光就当喂了狗,强扭的瓜不但不甜,还发烂,发臭,我该放过自己了。

对上谢柔笑意盈盈的眼神,我冷漠道:「我是。」



沈归迟沉默了很久,我就要带着我侍从离去,雪如絮花穿过,这一辈子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。我和沈归迟擦身而过的瞬间,他却十分僭越地伸出手扯住我的手腕,像是怕弄脏了我一样,只伸出了几根手指虚握着。


雪落了年少落魄的他满身,他垂下眼,声音却哑。


「官拜一品,良田万顷,才能配得上宋小姐,是也不是?」


我的婢女小眠早就看不过眼了,一把扯开他牵着我的手,替我骂道:「国公府家的大小姐,往日里登门的哪个不是王孙公子啊?我家小姐,配天上的月亮都是绰绰有余的。」


宋家上下都拿我当明珠宝玉,对于突然上门打秋风的沈归迟,纵然面上都待得客客气气的,心里总归都是不舒服的。父亲看出他前程必定远大,但却对我说,沈归迟并非良人。他年少落魄,吃了太多苦,心气不比我低,我和他在一起恐怕会成怨偶。我不信,却一语成谶。


我扶住小眠的手,她就乖乖往后靠不说话了。


我说:「不是。」


沈归迟怔住。我继续往前走。


雪继续落下来,我没骗他,我所需并非官拜一品,也不要良田万顷。


我想要我的意中人好好安置我的一颗心,仅此而已,上辈子他没能做到


雪下得不大,我嫌麻烦不要小眠撑伞,却因为在路上和沈归迟的那一出耽搁了一些时间,到了母亲的住处时肩上发间都已经落了薄雪。母亲急急忙忙地招呼婆子给我脱去大氅,给我换了个银丝袖炉暖手,又把我招到跟前,推了一盏热牛乳给我。


「冷不冷?雪下得大也不知道让丫鬟撑伞,冻坏了可怎么办?」母亲话里是责问,可脸上却都是关切。


「冻不坏的。」我话音还没落,却从喉里轻发出一声哽咽,我急忙拿起那盏热牛乳抿了一口,借氤氲起来的热气挡住我眼底快要掉出来的眼泪。


这一年的我,是宋家的掌上明珠,连淋了一点雪都舍不得。后来有一年的冬天,我为沈归迟千里寻医,连人带马迷失方向,差点冻死在雪里,再没人能问我一句「雁书,冷不冷」。


母亲伸手替我把鬓边一缕晃悠悠的碎发重新理好,柔声道:「沈家的那封婚书,作不得数的。我回头再和你父亲商讨,总会替你把这门亲事好好解决的。」


沈归迟和我的这门亲事,是祖辈订下来的,可惜沈家江河日下,如今只剩沈归迟一人伶仃。宋家这时候退亲,总是会被扣上嫌贫爱富的帽子,连累父亲半辈子清名。


「雁书,母亲盼你能寻得如意郎君,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。」


我伸出手握住母亲的手,那样温暖。我感觉自己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了,我弯起唇笑。


我不要自己有什么如意郎君,也不求自己什么平安顺遂,唯愿宋府安宁,免受前世无妄之苦。


母亲叹了口气道:「今日冬至,本该是要大办的,因为沈家那孩子的事情,府里上下都不痛快,这才搁置了。你哥哥一早就去城外练兵场练武,在那泄愤呢。瞧着一片惨淡。」


我捏着茶杯的手一紧,睁大了眼颤声问:「今日冬至?」 



沈归迟来的这个冬天,宋家便是在这样惨淡的氛围里过的。人骂沈归迟是个祸星,在家克父母,到了宋家,宋家的郎君都受了灾。


我放下杯盏,闭了闭眼,稳住了心神,再睁开眼来,是笑意盈盈,「母亲,我要出城看哥哥,给我准备些哥哥爱吃的元宵,他想必不大高兴,我去瞧瞧他。」


我从前在家受尽宠爱,这样的事母亲想必不会不应允,她又瞧瞧外边的天,好在雪已经停却了,但还是蹙眉道:「这样冷的天…….」


我心里焦灼,却还是哄着母亲,好赖她是点了点头,我起身便向外走去。


我不坐马车,马车行得太慢,如今已过正午,我记得是天微暗的时候,哥哥一身血地被送回来。再不快一些,就来不及了。


我有一匹马,名为逐雪,通身如雪,骑起来追云逐月。我又派了最得力的侍卫先去兵营。而我要先去追上陆渊。我欠陆渊一条命,我这次还给他。


北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,我骑着逐雪策马过上京,又出了城门,往十里亭的方向而去。大风太冷,灌进胸腔里止不住地疼,我却扬鞭加快了速度。


上辈子,圣上因病而故后,幼帝不过三岁,是陆渊出任摄政王,和沈归迟稳住了朝纲,两人却不对付,是针尖麦芒的政敌。陆渊瘸了一条腿,冷着脸跛足上下朝,却无人敢对他不敬。我却曾当面笑话他一句「瘸腿王爷」。


然而便是他,在我和宋盈同时被敌寇捉住,沈归迟只送来五箱金银时,一箭射杀敌寇,救了我的命。


我向来恩怨分明,没机会报答他已先自缢,这次重来,便还他双腿健全,愿他仍然尊贵,无人笑他残缺。


寒风凛冽,这年的雪来得早一些,城郊便再没有行人,阴天下压着满眼的白。快马加鞭,我又娇弱,舔了舔唇时已感到轻微的血味,这遭风吹下来,这吹伤的脸不知道要养多久。赶了又赶,眼见十里亭在前头,有几人在亭中休憩,我这才放松下来。十里亭再过去一些,就是贼人埋伏之地。


长风里衣袂翩飞,我鬓间的银钗琳琅作响,我翻身下马,亭前却有人倚柱看了我很久。他紫衣玉带,腰间垂下一枚玉佩,上刻「渊」字。长发高束,略散了些在鬓边,被风吹荡起。陆渊眉眼生得好,眉飞入鬓,一双眼狭长,如今却飞挑了几分恣意。高鼻下的薄唇宛然,一股子横生的少年风流,是这冬日也掩不去的盎然。


我怔住。我从前所见的陆渊十分阴沉,手段也是残忍强硬,却原来,他没断了腿之前是这般得意少年。


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,旁边的亲信在这荒郊野外见着个小娘子也新奇得很,看了看我,又看了陆渊,惊奇道:「小王爷真是受欢迎,我们这般出京,都还有贵女匆匆相送。」


陆渊便也微抬下颌,狭长的眼弯起,略勾了唇角,似笑非笑地看着我。


京中出了大事,陆渊出京办事,却险遭埋伏,幸好宋家的长子得信搭救,没什么大碍。皇上大怒,下令彻查此事,安抚了陆渊后,还大赏了宋家。


我哥哥倒是和我生了气,气我一个女儿家策马出了京郊以身涉险。我缠着哥哥又是道歉又是悔过,他才冷哼一声算是放过。这才问起来,问我怎么知道十里亭那块有埋伏。


我摇了摇头,垂下眼说:「我也不知道,我梦见的。我梦见你,全身都是血。」


是啊,若不是我横插一脚,有了先知,这时候的哥哥该是满身血地被送回来,是连太医都说要备灵柩的程度,眼下他还活蹦乱跳的,真的是很好了。


他伸出手敲敲我的头,「傻姑娘,我还好好的呢。」不知信了没,也不再追问我,转头谈起陆渊来。


因着陆渊是陛下唯一的胞弟,年岁又小,上京都称他一句,小王爷。



我咬了牙,前尘旧事一同涌上心头,伸手推了他一把,「你装什么清高?谁有空没事羞辱你那两分尊严?你怎么这么把自己当回事,是不是只有宋盈亲手缝了袄送到你手上,你才高兴说这才是看得起你?宋家不曾对不起你。」

我说:「沈归迟,尊严是自己给的,不是别人施舍的,你要是真觉得收了心里不宁,那好,也不是白送的,当作你欠我的。」

他被我推着骂,也不曾动怒,把我推他的手扣住,贴着他的心口,他垂下了眼瞧我,「宋雁书,你很讨厌我。」

我说,没有。

我不讨厌他。我恨他。我恨我那样炙热的喜欢,被放在冰雪之中覆盖。沈归迟却突然解释道:「我没收她的药,也不曾和她来往。」

我愣了愣,才明白,他说的是宋盈。

他平静地说:「我不喜欢她那样的,宋雁书。」

我讶异地抬眼看他,却收回自己的手,我摇了摇头说:「这不关我的事。婚总是要退的。」

沈归迟退半步,越发显出我和他的不同来,我的白狐裘和他一身破落是这样格格不入,他轻贱地笑了一声,像是自寻羞辱,一字落下似有千钧,他说:「好。」这婚终究是退了,母亲把那纸婚书亲自交到我的手上,薄薄的一张,因着年岁有些久,尚且有些旧了,不过保存得很用心,听说沈归迟赶来上京时,那样破落也把这婚书护在心头。

我翻来覆去看了许久,叫小眠搬来炭盆,毫不留恋地放进去烧了,那纸婚书便这般蜷缩起来,一点点成了灰烬。

小眠比我瞧着还松快,在她眼里我是千好万好,一个沈归迟是万万配不上的。她却突然「咦」一声,讷讷道:「小姐,你怎么落泪了?」

我也讶异,伸手一碰,却是有一滴泪落下来了。我笑道:「这炭盆烟太大了,熏着了。」

她赶忙移走了炭盆,回来的时候却又认认真真地看着我说:「小姐,我也不知道怎么了,第一眼见到那沈家的郎君,就不喜欢他,连他答应退婚的模样,都那么讨人厌。像是前辈子和我们结下多大的仇一样。他那样的人,喜欢谁,大约就要谁不如意。」

我微笑着听,心里却有些怅然。我怎么会没有恨呢,可是现在的沈归迟,什么都还没有做,万般情绪,我都只能忍却下去,如今这婚书了结,从一开始就把这段孽缘掐断,没有什么比这样更好的做法了。

小眠话头一转,她说:「不过我看,小王爷就很好啊。喜欢他的女子要从这里排到金陵去呢。」

我瞪大眼,故作惊讶道:「你怎么一口一个嫁娶,莫不是你想嫁人了。」小眠听了难免羞臊,转过头不理我了。

只是宋家退亲一事,到底难听,知道不知道的都要骂一句宋家薄情,父亲为表歉意,赔礼备得十分丰厚,又兼有其他利处,可沈归迟脊梁直,分文不要,而且自请离府。

他离府的时候,我曾去见过他一面。

我问:「你去哪?」

我料想他该是对我十分不耐烦,却出奇地回答了我:「父亲旧友所遗下的一处旧宅。」

我应了声,也没想出更多的话回他,他却轻声问:「婚书呢?」

我笑道:「烧了。」

他唇角扯开一个轻蔑的弧度,我却突然想再问一句,我叫他:「沈归迟。」

这大约是我第一次这样唤他,他也微怔,我问:「你若有朝一日娶得心爱女子,她也欢喜你,新婚之夜,你会掀开她的盖头,挽起她的面帘吗?」

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,没头没脑的,可是很好回答,沈归迟说:「自然。」

我拢在袖中扣得很紧的手陡然一松,像是得到了回答之后的释怀。斩钉截铁的「自然」,理所应当的「自然」,然而上辈子的新婚夜,我那样欢喜,却连盖头都没人掀,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——只因为他娶的,我啊,不是他心爱女子。

我把袖中所藏银两拿出,扯过他的手安置好,我并非可怜他,只是在上京这样烧钱的地方,他若又受了什么委屈,到头来都赖在我宋家头上,我说:「你拿好,我的私房钱贴补你,沈归迟,你也不用还了,你欠我的太多了,你还不清。」



沈归迟哑然,大约也搞不清究竟他欠我什么,垂眼看那庸俗粉色的钱袋。

我再唤他一声「沈归迟」,发间的银钗被风吹动,我轻声说:「没人比我更相信你能扶摇而上,没人能比我更信你有鹏程万里,我退这婚,也不是瞧不起你,只是我从前做错过一件事,不能再重蹈覆辙了,那太痛了。」

沈归迟微睁大了眼睛,风雪擦过他的鬓角,他年少自诩才华,我向来少见他有这种迷茫模样,还有些不知何起的恐慌。

他伸出手,像是想要触碰我,我却退开半步,浅作一礼。

「愿君扶摇直上,有佳人在侧,有富贵无双。」

只是与我再无关系。这个冬日格外冷,可是缩在宋府里总是嫌闷。我自重生一回,那些钻营的烦恼都忘却了,家里有父兄长辈,只得了我一个女儿,自然待我如珠如玉,我也养回一些从前的脾气。真是不知道,我上辈子怎么能被磋磨得那样疲惫。

天气回暖一些的时候,我便带着小眠出去了,在城东的珠宝阁却是撞见了两名侍郎家的小姐,楼家的女儿,云俳与月徊。

她们和我向来不对付,我见着她俩就没什么好心情,果真如此,我看上哪样她们就要哪样。

我索性都挑了个遍,笑眯眯地看她们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。

见着我这般神情,妹妹月徊沉不住气些,开口讽刺道:「宋雁书,我还以为你要羞愧地窝在家呢。」

我奇道:「噢?」

她忍不住补充道:「上京都传遍了,你们家退了沈家那破落户的婚,这样不地道的事情,你怎么一点都不羞愧的?好了,你名声本来就一般,这下坏得大概没人要娶了。」

我正看一顶琉璃冠,精美得不像人间物,随口回道:「你先操心自己的婚事吧。」没等到回应,却见两姐妹的脸都有些微红,理了理身上的褶子,却是微微抬着头,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。

我顺着她们的目光往上看,二楼正有掌事人谦卑地低着头,簇拥着一位紫衣玉冠的少年郎,他们正从楼梯上往下走。陆渊懒散地应着,一双眼却往下面看,正好和我的眼神撞上,和没看见一样别过了头。

原来这两姐妹,装扮得这样好,是在等小王爷呢。

月徊上前一步,正要和他说些什么话,却听陆渊吐出两个字:「聒噪。」他那冷眼一扫,大概多有勇气的姑娘家都受不了,只能退走了,我还嫌不够,煽风点火道:「云俳月徊,你们包下的首饰不要了?」

我正快乐地看着两姐妹离开的落寞身影,却听见陆渊也转过来,对我一视同仁地说了句:「你也是。」

我哽住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陆渊却生了分迟疑,问我:「你退婚了?」

我点了点头。他还要再说什么,却欲言又止,应了一声,不知道怎么的,嘴角翘了点起来。他的亲信在后面窃窃私语,偏偏这私语也不太小声,他们说,这宋家小姐,对王爷真是情根深种,不仅长亭送别,还为了王爷退了婚。

我十分震惊。

陆渊却矜傲地不再作声,继续走下楼梯,往外头去了,路过我时却顿住,垂下眼瞧我,十分慢条斯理地说了句:「宋小姐实在没人娶的话,本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。」

上辈子陆渊始终没娶妻,世人传他断袖,如今再来一遭,我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,免不了怔住,下意识回问:「真的?」

小王爷微微一笑,轻勾了唇角,「假的。」



即使知道眼前这位落魄的少年将来会权倾天下,我也要向他退婚。

重来一世,我不仅要退婚,还做了和前世一样的举动,我看着被罚跪在雪里的单薄少年,狠狠地踩上了他的手。

鲛丝银珠做成的鞋子,就踩在他冻得皲裂的手上。他的背脊瘦削却直,刀也劈不弯,他的目光从那只鞋子一点一点移到我的脸上,那一眼像是寒夜里最冷的雪,藏着像孤狼一样的狠戾。他冻得唇色发乌,雪落在他尚且年少的眉眼,他还不像后来那样喜怒不形于色,咬着牙隐现屈辱。

这一年,沈归迟十七,家道中落,辗转千里来上京赶考,一身破落地拿着婚约上了我家的门,父母哥哥很周全地收留了他,只是不提婚约一事。我这年十五,娇气蛮横,受不了要嫁给一个像叫花子一样的人,借着由头罚他跪在雪里,这一跪让他恨了我一辈子,让他权倾天下之后抄了我家的府邸。

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少年,只记得别人的坏,不舍得记得一点好。他觉得我家对他的收留不过是一种意义上的羞辱,而我这个瞧不上他的未婚妻更是恶毒。他有自己喜欢的白月光,是我打小看不顺眼的庶妹,前世我罚跪了沈归迟之后,没多久就后了悔,拿了药匆匆往回赶,却看见我的庶妹笑盈盈地给他上药,我转身就走。

他金榜题名时,在大殿上问皇上请旨,婚约不好废弃,那他便以平妻之礼娶了我的庶妹。新婚夜他没来挑开我的盖头,以后也没踏进来过。

敌寇捉了我和庶妹,要交换金银十箱,他只送来五箱,说只要一位夫人就够了,连敌寇都由不得怜悯地看着我。

这些本来都没什么的,只是我做错了两件事,第一件是我年幼无知莽撞,初见沈归迟时要他下跪;第二件是,我后来爱惨了沈归迟。这样的开头,后面的故事怎么能好起来呢?

我曾为他千里奔波寻找良医,用家族势力为他笼络人才,沈归迟嘲笑我见风使舵,无利不起早,我闭上眼哑涩说「是啊」。我所剩唯有一颗真心,然而这真心却被糟践、被撕裂,我便只能好好收容起来,不得被窥探。

庶妹扶着大肚子出现在我的面前,她靠近我笑,她怨宋家把我当成掌上明珠,可是又忍不住得意,得意她多年图谋,她说「姐姐,你什么都不是了啊」。她摔倒在我面前,沈归迟给了我一巴掌,孩子早产,生得很像他。

从我嫁给他以来,他终于得偿所愿,将他所承受过的羞辱都百倍千倍地偿还给我。可他觉得还不够,我嫂嫂刚添了小侄儿的时候,沈归迟已经位极人臣,他抄了我家满门。我跪着求他,他捏着我的下巴轻笑,一如当初雪里初见。我咬舌自尽,却见到他惊愕地睁大眼,无措地看着血沾满他的手掌,他颤抖着把我抱住,脸上的讽刺和轻蔑都还没有消散完。

他最见不得我骄傲,所以用尽手段来除去我的羽翼,见我低贱如狗,想必心中也快意。只是我这一生,难免失意。

我曾经想过许多许多次,如果重来一次,初见时我绝对不会那么鲁莽骄横,我会轻声细语,笑意盈盈,像是我庶妹做的那样,伪善一些,就能讨得他的欢喜,讨得我数载个日日夜夜都在求得的东西。

我想了许多许多,可是真的重来了,我却再一次踩上了他的手。

沈归迟,配不得我对他那么好。

十七岁的沈归迟仰头看着我,长睫上还沾着雪,他咬牙道:「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宋小姐,莫欺少年穷。」

我当然知道啊。我对上他的眼睛,慢吞吞地移开了脚,重新打量了他一下,这一年的他足够落魄,大冷的天连件袄子都穿不上,可是这样的人,不需要三十年,只要三年,三年他就可以爬上最高的地方。

我俯下身,轻声道:「对不起。」

沈归迟愣住了,雪纷纷扬扬地飞着,像是絮花一样。兰因絮果,原来,我和沈归迟之间,从来没有兰因,皆为飞絮。

「对不起害你下跪。我性子不好,太蛮横了。你要是不高兴,我跪回来也是可以的。总而言之,都是我的错,我没有看不起你。」

上辈子一直耿耿于怀的道歉,我一辈子也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,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情,折磨了我一辈子,我常常想,若非这样的初见,我和他也许并不至于到那样的田地。

「可是我今年才十五岁,我们从前也没有见过,你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,与其两个人束缚在一起痛苦一生,这婚事还不如退了,对吗?」

我听不见风声了,眼前跪着的少年微仰着头,脊背却挺直,眼神黑漆漆地盯着我,他平静地说:「你怎么知道,我不喜欢你这样的?」

我失神了一会。我怎么会不知道呢,上辈子我用了好多年才认清这回事,我总以为是自己姿态太过高傲才惹他生厌,就一点点收敛了性情,做他最好的妻子,为他抚恤下士、助他官途通畅,那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。

他说:「宋家人向来伪善,可其中,数你宋雁书,最令人作呕。」我从未让他欢喜过,从来只有憎恶。

谁能想到重来一世,十七岁的他会这样问我呢?

我回过神看着跪在雪里的少年,从白狐毛缀边暖融融的袖子里伸出手来,穿过飞絮一样的雪碰上他的脸,他怔住了,我摸上去冰凉一片。原来这场雪,这么冷啊。

我余光里瞥见一角粉色在廊柱后面躲躲藏藏,正是我的庶妹,她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,从没有抢赢过。上辈子的沈归迟,是她唯一赢过我的,我输掉了一生,雪中送炭的初见,真是天降的好姻缘。

上辈子大概我阻碍了他俩的婚约,也算是沈归迟那么恨我的一个缘由吧。

我拂去他肩上的薄雪,他还是直视着我,不肯低头,好像在等我一个答案。我想了想,指了指那边的庶妹,我笑着说:「你大概喜欢她那样的。」

他问:「那是谁?」

我回道:「我的庶妹,宋盈。」她的名字很好听,上辈子他因为这个为她修建了一座盈月馆,馆中有潭,可以映下好大一轮明月。

我总得给他们留出时间来,就要告辞:「你不必再跪了。退婚的事情,我会自己和父兄族老请罪,你不必担心糟践了自己的名声,宋府我会吩咐下去,你还可以在这里安心住下,没有人敢怠慢你。」

沈归迟沉默了很久,我就要带着我侍从离去,雪如絮花穿过,这一辈子的缘分大概就到此为止了。我和沈归迟擦身而过的瞬间,他却十分僭越地伸出手扯住我的手腕,像是怕弄脏了我一样,只伸出了几根手指虚握着。

雪落了年少落魄的他满身,他垂下眼,声音却哑。

「官拜一品,良田万顷,才能配得上宋小姐,是也不是?」

我的婢女小眠早就看不过眼了,一把扯开他牵着我的手,替我骂道:「国公府家的大小姐,往日里登门的哪个不是王孙公子啊?我家小姐,配天上的月亮都是绰绰有余的。」

宋家上下都拿我当明珠宝玉,对于突然上门打秋风的沈归迟,纵然面上都待得客客气气的,心里总归都是不舒服的。父亲看出他前程必定远大,但却对我说,沈归迟并非良人。他年少落魄,吃了太多苦,心气不比我低,我和他在一起恐怕会成怨偶。我不信,却一语成谶。

我扶住小眠的手,她就乖乖往后靠不说话了。

我说:「不是。」

沈归迟怔住。我继续往前走。

雪继续落下来,我没骗他,我所需并非官拜一品,也不要良田万顷。

我想要我的意中人好好安置我的一颗心,仅此而已,上辈子他没能做到。



我曾经想过许多许多次,如果重来一次,初见时我绝对不会那么鲁莽骄横,我会轻声细语,笑意盈盈,像是我庶妹做的那样,伪善一些,就能讨得他的欢喜,讨得我数载个日日夜夜都在求得的东西。

我想了许多许多,可是真的重来了,我却再一次踩上了他的手。

沈归迟,配不得我对他那么好。

十七岁的沈归迟仰头看着我,长睫上还沾着雪,他咬牙道「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宋小姐,莫欺少年穷。」

我当然知道啊。我对上他的眼睛,慢吞吞地移开了脚,重新打量了他一下,这一年的他足够落魄,大冷的天连件袄子都穿不上,可是这样的人,不需要三十年,只要三年,三年他就可以爬上最高的地方。

我俯下身,轻声道「对不起。」

沈归迟愣住了,雪纷纷扬扬地飞着,像是絮花一样。兰因絮果,原来,我和沈归迟之间,从来没有兰因,皆为飞絮。

「对不起害你下跪。我性子不好,太蛮横了。你要是不高兴,我跪回来也是可以的。总而言之,都是我的错,我没有看不起你。」

上辈子一直耿耿于怀的道歉,我一辈子也没能找到机会说出口,本来就是我做错了事情,折磨了我一辈子,我常常想,若非这样的初见,我和他也许并不至于到那样的田地。

「可是我今年才十五岁,我们从前也没有见过,你也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子,与其两个人束缚在一起痛苦一生,这婚事还不如退了,对吗?」

我听不见风声了,眼前跪着的少年微仰着头,脊背却挺直,眼神黑漆漆地盯着我,他平静地说「你怎么知道,我不喜欢你这样的?」

我失神了一会。我怎么会不知道呢,上辈子我用了好多年才认清这回事,我总以为是自己姿态太过高傲才惹他生厌,就一点点收敛了性情,做他最好的妻子,为他抚恤下士、助他官途通畅,那时他也是这样的眼神看着我。

他说「宋家人向来伪善,可其中,数你宋雁书,最令人作呕。」我从未让他欢喜过,从来只有憎恶。

谁能想到重来一世,十七岁的他会这样问我呢?

我回过神看着跪在雪里的少年,从白狐毛缀边暖融融的袖子里伸出手来,穿过飞絮一样的雪碰上他的脸,他怔住了,我摸上去冰凉一片。原来这场雪,这么冷啊。

我余光里瞥见一角粉色在廊柱后面躲躲藏藏,正是我的庶妹,她从小就喜欢和我抢东西,从没有抢赢过。上辈子的沈归迟,是她唯一赢过我的,我输掉了一生,雪中送炭的初见,真是天降的好姻缘。

上辈子大概我阻碍了他俩的婚约,也算是沈归迟那么恨我的一个缘由吧。

我拂去他肩上的薄雪,他还是直视着我,不肯低头,好像在等我一个答案。我想了想,指了指那边的庶妹,我笑着说「你大概喜欢她那样的。」

他问「那是谁?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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